[ 作者:朱惠荣 发布时间:2024-12-30 11:15 来源:昆明市政协 ]
五华山在昆明城中,应该是昆明人最熟悉的山。但为什么称五华山?从何时开始称五华山?人们不甚了了。
《寰宇通志》卷111载:“五华山,在府城内,上有五华寺。”《读史方舆纪要》卷114亦载:“五华山,在城内,上有五华寺,俯见昆明池。”按此可以理解为,五华山即因五华寺得名。在明代,山称五华山,寺也称五华寺。但是,元代山上的建筑称悯忠寺,该山已称五华山。支渭兴《悯忠寺记》载:至元十四年,忽哥赤云南王、平章赛典赤公及郁凹麻师谋为保国安民,于中庆城北隅高阜之上创建五华大殿,匾曰悯忠寺。其地左蟠龙,右玉案,滇池朝于前,商山耸于后,像设五如来于其中。周檐四壁绘画诸佛、菩萨、神龙之仪形,范金填彩,绚烂人目。其殿制高爽宏丽,重檐叠拱,奇巧异乎他构,真一方兰若之甲者也。……至正癸卯春三月,红巾贼兵乘虚入寇,陷中庆城,毁民庐以为寨栅,梵宇神祠亦不免焉。于是寺之门庑僧房扫地而尽,惟大殿俨然独存。官军克复之后,住持僧庆堂罄其衣钵修葺之,未底完美。今行省平章政事脱欢普花荣禄公嘉其志,启奉梁王令旨,捐俸廪增置寝殿,备金碧丹漆之饰,焕然一新,前之废者,咸复其初。
据《南诏野史》载:“元至正癸卯三月,红巾入滇,陷中庆城,焚悯忠寺及民居。”悯忠寺确毁于至正二十三年(1363)。支渭兴于至正二十八年(1368)撰《悯忠寺记》。这年明军入大都,元帝北走开平,山上重修的建筑仍称悯忠寺。但元代名士王升的《滇池赋》对中庆城有一段生动的描述:“五华钟造化之秀,三市当闾阎之冲,双塔挺擎天之势,一桥横贯日之虹。”王升为昆明人,历任云南诸路儒学提举、曲靖等路宣慰副使,“通经术,能文章”,他说的天然秀耸的只能是五华山,而不可能是五华大殿。《明一统志》卷86载:“五华寺,在五华山,旧名悯忠寺,元至元初建,云南诸刹惟此为最。”以后诸书多据此说。洪武十五年(1382),元在云南的统治结束,故不能再祀元王朝的忠烈,也不应该继续称悯忠寺,于是选择了人们已经习用的山名作寺名,改称五华寺。
在更早的南诏、大理国时期,东京善阐城已有五华楼。明人诸葛元声《滇史》载:大中十年丙子,蒙丰佑于东京建五华楼,以会西南夷十六大国君长。楼方广五里,高百尺,上可容万人。保和五年建完。八年,王幸东京,树碑于金马山以纪方物。按,五华楼在云南府后西,遗址尚存。丰佑于文宗开成五年庚申改元天启,则建楼完及东幸皆天启年事,非保和,此记者之误。
清初冯甦的《滇考》也载:大中十年,(丰佑)于东京建五华楼,以会西南夷十六大国君长。楼方广五里,高百尺,上可容万人。又树碑金马山以记方物。
以上两书所载基本相同。诸葛元声将原始资料录出后,又进行了考订,冯甦则删去了有疑问的字句,他们的态度都认真审慎。两书所载都有涉及大理五华楼的内容,证明他们不可能把大理五华楼误移于善阐,而是南诏的东京善阐城和西京阳苴咩城各有一座五华楼。建筑大理五华楼的时间,《元史·地理志》、正德《云南志》等都明确说是“唐大中十年南诏王券丰佑所建”,《南诏野史》也说“蒙丰佑建”。据此可知,两座五华楼都建于唐大中十年,即南诏劝丰佑天启十七年丙子,即公元856年。《滇云历年传》载:“宣宗大中十年,丰佑建五华楼以会西南夷,树碑以记方物。”其后引录《滇考》中有关东京五华楼的文字,并加按语说:“大理先有五华楼,大抵是南诏会集所也。”倪蜕也认为东京有五华楼,但他提出大理先有五华楼,不知何据。东京五华楼的位置,诸葛元声是有心人,他通过实地考察指出,“五华楼在云南府后西,遗址尚存”。以今地望,约当五华山西坡的延伸地带,南诏土主庙以西,今五一电影院、武成小学一带。五华楼不但有高楼,也是一组庞大的建筑群,其范围方广五里,能容纳上万人活动,今武成路两侧的平缓地带正可当之。南诏、大理国时期,其北(今翠湖)、其西都是滇池水域,南面可俯瞰善阐城的宫阙和街市,作为东京举行大典、招待西南夷各族首领的重地,登高览胜、游宴娱乐都很适宜。
东京的五华楼不知毁于何时?大概在后理国时期,段氏和高氏的微妙关系,使两座五华楼迎来了各不相同的命运。大理五华楼仍是段氏统治的象征,段智廉时,派人入宋求得《大藏经》1465部,就置于五华楼。同时,楼前又有高氏以郑买嗣《抚运碑》改刻的《高公辅政碑》,成了宣传高氏恩德的纪念建筑。而善阐城的五华楼,长期作为蒙氏、段氏的象征,却是“自领善阐牧”的高氏难以接受的。高氏既不愿为之维修粉饰,又不能公开拆毁,竟让其饱经历史沧桑和风雨剥蚀,终成废墟,逐渐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!至蒙元时期,大理的五华楼因忽必烈征大理曾驻兵楼前,又斩大理相国高泰祥于五华楼下,至元三年(1266)“赐金重修”,仅存的大理五华楼又成了宣扬大元统一声威的纪念建筑,受到中央王朝看重。《南诏野史》载,大理五华楼“重修后,遭兵火,始废”,可惜后来终毁于火!
昆明的五华山,东起盘龙江边,西至小西门,东北部高峻陡峭,西部、南部舒缓绵长,是一列完整的山体,也被分别称为祖遍山、五华山、磨盘山。最东端今华山东路以东因有祖遍寺而称祖遍山,后该寺以成宗大德年号改名大德寺,山抑或称大德山。西边在今黄公东街、黄公西街一带,稍微隆起,形似巨大的磨盘,称为磨盘山。北边也有一片隆起,达今圆通街南侧,高地巷从中穿过,《五华区地名志》谓,“原名高帝巷,因巷中高帝庙(始建于明末,现无迹——原注)得名,后‘帝’与‘地’谐音,讹传为今名”。其实,高地巷的称谓与这一片的地势十分吻合。五华山的主峰在今所指的五华山处。《嘉庆重修一统志》卷476载:“五华山,在昆明县城内。《旧志》:由螺峰叠巘而下,当省会之中,领袖群山,土赤色,可煅金。本朝康熙二十六年,建拜云亭于其上。”孙鹏《石林歌序》又载,“点苍十九五华五”,指大理点苍山有十九座山峰,昆明五华山有五座山峰。据以上可知,该山土为红色,又有五峰,像五朵红花高擎在城中,因而得名五华山。人称五华山“脉分五支”,也有迹可寻。该山山体下部分支往各方延伸,最东一支在盘龙江西岸,沿绿水河南流;中支基本沿正义路达光华街口;西支最长,基本沿武成路达小西门。今近日公园的水准点为海拔1891.753米,可视为昆明古城的中心高程点,当然原始的高程已有变化。历史上的五华山,山高、箐深、林密,兼山水之胜。五华山主峰多奇花异卉,林木蓊郁,“五华鹰绕”成为老昆明又一胜景。其下的秃杉箐(原被误写为涂杉箐或屠杉簧。),以产珍稀植物秃杉著称。秃杉至今仅腾冲、贡山得见,被列为国家一类保护植物(见《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植物资源保护条例》附件《国家重点保护的野生植物名录》)。南诏土主庙有千年古树菩提树,“其大四五抱,干上耸而枝盘覆,叶长二三寸,似枇杷而光”。五华山的风光,正如明代姚肇的诗所说:“五华山高几千尺,快阁凌空近奎壁。朱栏倒映岩壑间,露浥岚光翠堪挹。”
昆明县治图(原载《昆明县志》卷二)
五华山的形象和色彩都很特殊,是环境条件绝佳的风水宝地,当然被历代主政者首选。南诏的重要建筑置于其西部,因名五华楼。自元代以来,开发的重点指向五华山主峰。至元十四年(1277)在山顶建悯忠寺,主体建筑设五如来像,五个红色的莲座俨然五华山的缩影,因名五华大殿。明代的五华寺已形成一组建筑群。正德《云南志》卷34《寺观》载:“云南诸刹惟此为最。内有楼曰聚远,曰无边风景,曰旷怡竹悟,深处有堂曰泰然,亭曰真意,皆本朝定远伯暨都督同知沐璘修建以为滇人游燕之所。”南明时期,五华山备受青睐,先后成为孙可望的秦王府、永历皇帝的最后一处皇宫。清代在山顶建拜云亭,俗称“万寿亭”或“皇亭”,为文武官员遥向皇帝祝寿的地方,还有武侯祠等纪念建筑,其景致如师范《见会城》诗中所说“殿阁五华开”。清代还在山南侧建五华书院,成为云南著名的最高学府。从民国初年至今,五华山都是省级行政领导驻地,有光复楼和开武亭等建筑。五华山厚重的历史,也使它承受了过多的关注、修饰和改造。笔者多次踏勘五华山的上下和四围,史书记载的自然地理特点,很多已难辨识,历史建筑更缈不可寻。然而,五华山的命名高雅,形象生动,特点突出,容易为一般人识别和记忆,虽历尽历史的沧桑而仍然鲜活。这一备受群众喜爱的山名,终于被扩大为政区地名,五华区即以此得名。
螺山水城图(原载朱惠荣《昆明古城与滇池》)
俗话说,“山有多高,水有多高”,五华山的情况确实如此。今华山东路稍西有黄河巷,巷头原来有泉水汇聚成潭,该巷早年有山泉流淌,因在永历故宫内,俗称“皇河心”,但水并不黄。其南的布珠巷,或以为系“布主巷谐音”,未得其实。该巷地处黄河巷南端,北高南低,早年也是一条水道,高山流水,形似垂帘布珠,景色宜人。五华山东麓的绿水河与彩绘般的石壁、山顶的双塔映衬,“绿映双塔”俨然画幅。一为泉瀑,一为澄潭,两水在四吉堆下汇合后,往南经今兴华街、青龙巷,在威远街以北、财盛巷以东形成双水塘。以后再经县桥(在双水塘南)、白鹤桥(在今威远街、庆云街东口间的护国路上)、启文楼下南流,过宝善街西段的珠市桥,以后从同仁街、毡子街间往南(据道光《昆明县志》“城外街巷图”,在南教场以西,当时已有毡子街和同仁街,臭水河位于两街之间,从北往南流),过通济桥,再沿今书林街,蜿蜒流淌,纵贯螺山半岛,入滇池,俗称穿城江,构成五华山水系。后来,随着盘龙江往南延伸,它又成为盘龙江的支流。
五华山水系不但满足沿岸人们生产、生活必需,滋润着昆明古城的发展,也便于培护风景,影响着昆明古城的建设和城市发展的格局。南诏将其下游改造成东玉带河,成为城防设施。南诏、大理国都在双水塘一带建宫苑,大理国高氏的东府就设于此。双水塘也是元代梁王宫的后花园,绿水河边的报国寺成为接待贵宾的国宾馆。明代对于这条水的利用最充分。沐府建在今正义路以东、长春路以北一片,黄河巷、布珠巷下来的水,正是叠山理水进行园林建设的首选。祖遍山的双塔为明成化年间建,“绿映双塔”一景至此建成。双水塘周围又成为岷王府。明代改建云南府城,“环城有河,可通舟楫”。护城河水有两源,其东即引五华山水系的水,往南过白鹤桥,入护城河;其西即引玉带河水北上,在顺城桥(烧猪桥)入护城河。护城河水主要往西与西坝河、篆塘河及翠湖通城河相连,历史上对东南角出城的五华山水系出现了认识上的混乱。以通济桥为例,明代诸书多有记载:
景泰《云南图经志书》载:在城南关市中,即银棱河之旁流泛入于市而不可渡,故为是桥,亦表以坊,与金马、碧鸡二坊相接立也。
正德《云南志》载:在云津桥西,水即银棱河之旁流,市而不可渡(注:此处不能句,原文疑有脱误),故为是桥。
万历《云南通志》载:在云津桥西,水即银棱河之濠水,泛注入于市而不可渡,故为是桥。
天启《滇志》载:在云津桥西,水即金棱河之支流,达濠水,泛注于市而不可渡,因建是桥。梁王格杀段平章于此。今水涸而桥存。
《读史方舆纪要》载:(云津桥)稍西为通济桥,跨金棱河支流,元末梁王杀平章段功于此。今水涸而桥存。按此通济桥在云津桥之西的闹市,约当今书林街北端的金碧路上。元代水大,“泛入于市而不可渡”,因建此桥。这就是阿衤盖公主撕心裂肺呼唤的“段阿奴”殒命的地方。大概因段功事,乡人“亦表以坊”,受到重视。元代流贯中庆城内的五华山水系,一目了然,但明代新建城墙和城壕,五华山水系的河道被分隔在城内和城外,人们对通济桥的水源已不甚了了。或谓“银棱河之旁流”“银棱河之濠水”,或谓“金棱河之支流”,皆不可解。明末“水涸而桥存”,后来桥亦被废。清代以来,五华山水系萎缩,各段相继被废弃或填掩。据《清末昆明街道图》,绿水河分为大绿水河和小绿水河。据民国年间的《昆明市图》,“双水塘”变成了弯曲的小巷,青龙巷、回龙巷都是双水塘的地名遗迹。民国年间,今同仁街一段被改为下水道。余下最南的一段,流经闹市区后污染严重,俗称臭水河。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,改为下水道,建书林街。若干年前笔者考察大小绿水河,在民居丛杂间,得睹一片绿色水潭,近年再往,乌有也。五华山水系的地上遗迹已全部消失,仅留下一处散发着余温的地名。
朱惠荣:云南大学教授、博士生导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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